實驗所的最底層,才是薩蒂真正的工作室。但他則以距離為由,將基金會原本安排的住所用作倉庫。工作室配建的儀器大部分都被搬移至上層的檢驗室,僅留下一座白色的操控台、以及晶面式資訊牆。這裏被重新規劃成簡單的客廳、餐廳及臥房。
升降梯的門口正對著客廳,拉開機械門便能直接看到一張紅得復古的高背式沙發,以及左側一整片晶面式資訊牆,牆面的後方是擺設簡單的長型臥房。距離沙發不遠處的白色操控台被用作成吧台,旁邊佇立了兩張高腳懸浮椅,隔出了小巧精緻的餐廳及廚房。
每當工作進行到一定程度時,薩蒂便會搭乘機械式升降梯回到這裡,而他的行動毫不意外地呈現在維克特.古斯多的監控設備中。他拉開機械門,一台潔白的奧托已經在門口待命。它原本是負責維持工作室的運行,現在則是保持整潔與舒適度。
它能精準地感應升降梯的運行,在薩蒂抵達前準備好一杯冰涼的威士忌擺在客廳。奧托接過薩蒂手上抱著的外型怪異的小型儀器,很快的將其擺放至臥室中。
「那個叫萊莉雅・洛朗的女人,很令你感到意外嗎?」潔娜瑟斯問。傳到薩蒂耳中的聲音,輕如羽毛、柔和但卻帶著一絲憂慮。不得不說,她真的將瓦爾夫方言使用得淋漓盡致,光是效能就與市面上的奧托有著極大的差異性。
充滿智慧與情感。
「嗯⋯⋯確實,我沒想到他們會這麼迫不及待。」薩蒂想了想後說。與當初在守護者號上首次使用時相比,他的瓦爾夫方言也幾乎成為了母語,語調、音調全都切換自如。
薩蒂坐臥在一張紅色的高背式軟沙發上,雙腳自然地擺上矮桌,前方的資訊牆正播報著北極潘多拉裂谷,又再一次因板塊衝撞而擴大災情的高空報導。期間,偶而能從螢幕的透明部分看見後方的奧托,它正在將外型像突變食人花的機器逐一展開,並對其進行簡單的運行測試。
誘人的酒香吸引著薩蒂的注意。
「薩蒂,」潔娜瑟斯說,依然是那充滿擔憂的語調,「你刻意保留在報表中的資訊並未引起基金會的注意,他們不但不加以利用拜倫,反而選擇調任洛朗過來。完全怕你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幹什麼!」
「對他們來說那都還算不上是目標,頂多只是附加價值,但終歸還是會發現它的重要性。」薩蒂說,他撐起身體拿過那杯威士忌飲了一口,「至少,有個傻瓜的腦袋岌岌可危。呵⋯⋯」
「我擔心的,是隨著核心融合的程度越高,他們越容易發現核心內部的異常⋯⋯你真的不應該植入共生契約。」
「共生契約的關鍵在於,雙方產生連結契約後相互執行的條約內容,至於合約生效前的事⋯⋯」薩蒂舉著酒杯,端詳著浮在酒中的冰塊,輕輕搖著頭,「就真的只是之前的事。」
「既然如此,對於萊莉雅・洛朗,你有何打算?她的天賦或許有辦法解開你的核心代碼也說不一定?」潔娜瑟斯問。
「這我倒是相信!」他再度飲了一口威士忌,享受著濃郁的酒香從口中擴散的感覺,「越是具有價值的寶藏,越是會受到近乎極端的保護,但前提必須證明此物是真實存在的。」
「我明白了。」潔娜瑟斯說,語氣裡的憂慮卻未減分毫,「但諷刺的是,我必須更深入系統內部才能搜尋得到里昂・懷特的下落。」
「是的!但!」薩蒂說著,同時也注意到奧托從臥室裡走了出來。沒意外的話,它會向薩蒂說明檢測結果及建議。他壓低音量悄聲說道,「也許我們可以從萊莉雅・洛朗那裡下手。或是拜倫・米勒,不管是誰!」
果然,奧托來到了薩蒂面前。它那英俊的瓷雕面孔上散發著微微的銀色光暈,閉眼沈睡的祥和模樣是公司的招牌設計——如同天使般和諧的擁抱科技與未來;流線型的身軀就像美妙的藝術品,潔淨且優雅。
「伯雷先生,此次的儀器檢測並未偵測到任何已知的危害物質,建議仍須做好防護措施再行啟動。另外請不要忘記,人類的軀體是相當脆弱的,你需要更多的營養與休息。」
「你替我做健康檢查了是嗎?」薩蒂問,臉上的笑容帶著懷疑。
「依照你的行為就能推斷得出來,並不需要執行複雜的掃描。」奧托回應。
到目前為止,薩蒂已無數次證明了自己的忠誠,其目的對於基金會而言完全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珍貴寶藏,儘管基金會始終有部分人員抱持著懷疑的態度。對此,他經常性對著空氣說著陌生語言的行爲,已經從攜帶危害性科技中排除,進而被列為一種精神狀態的病症。
「好的,好的⋯⋯」薩蒂喝完手中的威士忌並隨意地將空杯遞給奧托,「我會放自己幾天假,我一直還沒有機會認識這座研究站,也許我可以買點什麼回來,你再替我做頓飯,如何?」
「你現在願意吃下經我烹飪的料理了嗎?」奧托問,它轉身進入繞過吧台清洗空杯。
「現在還沒有,也許以後會。你知道的,等我放假的時候。」薩蒂說。
「究竟要講第幾次,才會真的這麼做呢,先生?」
有那麼一瞬間,他幾乎聽見潔娜瑟斯的笑聲,惹得他自己也想笑。事實上,他沒有料到這隻奧托會有這樣的回應,這足以證明研發奧托的公司——威司里集團對於科技展望的野心,甚至不惜公然打破律法,遊走於灰色地帶。
「不知道,從現在開始算吧?開個賭局怎麼樣?」薩蒂聳了聳肩說道,「你有什麼可以跟我對賭的東西嗎?」
「也許你該擔心自己會輸光,但那對我而言並沒有實質上的意義。」奧托說。它已經端著清水再次回到薩蒂身旁。
「能源!你總需要吧?至少我很確定你不是靠核能源作為動力。」
「非常聰明,博士。但我更確定你並沒有這項籌碼,賭局還要開嗎?」
「有時候,我們賭的只是一種情緒,你知道嗎?」薩蒂接過那杯水,「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有——」
播放新聞的晶面牆此時突然陷入黑暗,緊接著拜倫・米勒的私人訊息直接從中開啟,「抱歉必須打擾了,博士。」
「晚安,米勒先生。」奧托很快地回應,接著朝薩蒂說道,「我並沒有情緒這種東西,也許以後吧。晚安了,伯雷先生。」說完,它便自行走到升降梯門邊,進入了休眠模式。身上的銀光漸漸轉為淡藍的光暈。
「什麼事?」薩蒂問,聲音透著些許的冷漠。
他非常不喜歡被無故打擾。
「很抱歉,先生。」拜倫誠懇地說,「由於缺乏材料,技術部出現了延遲交件的需求申請。關於這方面,我想有必要直接向你告知,因為這會影響到實驗的進度。另外,替代材料的分析數據——」
「等我看完,資料晚點會再回傳給你,這之前就先去忙你的事吧!」說著,薩蒂起身繞過吧台走至廚房,將即食麵倒進盤子並加熱,這次是海鮮口味。
「不忙,我可以等。」拜倫下意識說道。
此時矮桌上已浮現出拜倫傳來的分析資料,繁多得讓人一時間有些眼花撩亂。每一項替代材料都清楚標明了其性質、特性與延展性,甚至詳細分析了融合測試的結果。可惜的是,這些全都無法有效承受核心代償的極高溫度,持續時間也不盡理想。
事實上,薩蒂早在許久以前就刻意暗示過拜倫必須巧妙的壓縮交貨期限,為了推動計劃——融合遊走系統所需的龐大運算體系。
「你在擔心什麼?」薩蒂問,他端著盤子坐回了沙發,吃起了冒煙的麵條。看起來這似乎很符合他的胃口。
「嗯⋯⋯這會導致所有進度的延遲,但我只是你的研究助理,實在沒有那麼多權限。有時候甚至只能旁觀。」
「暫時的而已,材料的事情自然會有人看著辦。」薩蒂說,對方的言外之意他聽得非常清楚,果然是個急躁的人,他想,「到目前為止,我都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校正系統的錯誤與完善其中的瑕疵,這是最令我頭痛、也是我必須手動執行分割作業的主要原因。」
「有什麼是我能夠幫得上忙的地方?」
「噢!事實上,我已經對這項複雜的作業流程感到厭煩了,但就像你聽到的那樣,它很複雜。」薩蒂說,「我需要有個人負責幫我統整系統內部的問題、並加以歸類,再按照不同的程度進行不同的修繕作業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⋯⋯我可能會需要——噢!」拜倫驚呼。
「是的,非常有份量的無聊業務。」薩蒂說,咬著麵條的他一邊翻閱資料一邊解釋,「我通常沒什麼時間找出問題,而是遇到了再來解決,通常不會拖延太久。你想想看,要是真的住在那麼遠的地方,我還要花費多少額外的時間?」
「是的,我能理解。」拜倫說,聽得出來他正努力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,但提高的音調卻無法掩飾心中的喜悅,「明日一早待我完成技術部的交接後,會直接去實驗所——」
「對於萊莉雅・洛朗這個人,你了解多少?」薩蒂問。
拜倫很快的搖了搖頭,「我對她的了解只限於羅薇艾教授給的資訊而已。說實在的,我不認識她。」
「教授應該有讓你去接應她,對吧?」薩蒂笑了笑,「她是怎麼跟你說的?」
「她⋯⋯」拜倫有些遲疑地回想著。面對薩蒂這般精明的人,他時常活在驚訝中,卻又漸漸習慣了這種訝異情緒,達成了一種令人矛盾的平衡,「是個善於掩飾心思的女人⋯⋯」
「噢?」
「咳!」拜倫意識到自己的言語太過於主觀,「她的資料非常漂亮,是個非常專業、謹慎、有原則的人,談吐間也能證明這點。」
「是的,今天她來過我的實驗所。但我很納悶,怎麼不是你帶著她一起來?」薩蒂問。
「她問到我最近的業務狀況,我說仍然有些資料需要審查。」拜倫說,「她認為我的行程規劃出了問題,所以自己先去實驗所找你了。」
「所以你就讓她來了?沒有先行通知我?」
「什⋯⋯不!我以為羅薇艾教授有聯繫你——」
「你是我的研究助理,在這件事情上你並沒有做好。」薩蒂說,「不管出於什麼原因,你應該要比我清楚這些,難不成我要用奧托來替我檢視系統嗎?」
拜倫看上去像是有些洩氣,他說,「我很抱歉,但我有提醒她不要自己行動。」
「她說什麼?」
「齊全的資料不如親眼見上一面。」
薩蒂毫無徵兆的爆出笑聲。不知道原因為何,拜倫的臉色更加難看了。
「這幾天去把各大部門的細項整理出來,我要你把這些業務交接給她。」薩蒂說,「連同這些資料一起。」他輕敲了敲浮在桌面上的資料。
拜倫抽了口氣卻不敢表現出來,「全部?博士!她完全不熟悉——」
「不用擔心她。」薩蒂說,「分出這些業務是為了能讓你更加專注於系統上。等你交接完,我會帶著你操作一次。給我個時間。」
意思是,只要交接出去,不管發生什麼狀況,都不在我的責任範圍內了!拜倫心想,「好的,博士。」他一臉認命,「我會盡快將資料整理出來進行交接,最晚後天下午前交接完成。」
薩蒂皺起眉頭靠向椅背。不用說話,拜倫就知道對方正在思量整理所有資料、交接所需要花費的整體時間。
「請多給我點時間,她將會有數不盡的問題需要解決。」
「那看來⋯⋯我似乎真的可以放假了。」
退出私人訊息後,晶面牆繼續銜接先前的新聞報導。雪色銀白的潘多拉裂谷中燃燒著不畏嚴寒的烈焰,整座裂谷不論分支、主幹全都陷入濃烈的火海中,就像是著火的樹枝般,不斷的延伸再延伸,彷彿沒有盡頭。
「既然你有時間可以休息了,來看看我透過麥基寧的權限進入資料庫後找到什麼了?」潔娜瑟斯操著瓦爾夫方言說著。
「里昂?」薩蒂問,同樣使用著瓦爾夫方言,但音節短且快,聽上去就像是在打噴嚏與咳嗽之間。
「廢棄的第一研究所。」潔娜瑟斯說,她將剛剛才找到的資料匯入到薩蒂的眼鏡中,「由於能源洩漏意外,遭到永久性關閉。」
若是閱讀整段文檔,將會有著更深遠的意思:很遺憾,我們必須做出這樣令人痛心的決定,即使這將使我們共同努力、奮鬥許久的目標與理念攔腰折斬:由於管理與操作疏失將造成能源洩漏的疑慮,即日起,第一研究站的所有實驗研究設施、軟體程式以及任何運作模式、業務、傳輸相關業務將無限期關閉。
所有人員將於今日全數撤離不得耽誤。
但請不用擔心,這沒有任何立即性的危險,所有撤離人員將獲得非常妥善的照顧。期許全新的計劃能彌補我們今日的損失!
署名為SRF基金會-研究總部。
「能源?這是多久以前的事?」薩蒂問。
「十年前刊登的公告。」
「不對,能源礦已經被發現超過十年了⋯⋯」
「但一直累積到這幾年才能有效的提取其中的能源,基金會其實很有耐心,而且並不笨。」
「那座第一研究所,主要都在做什麼?」薩蒂問,「裡面的資料還剩多少沒有被搬走或摧毀?」
「不知道,我還讀不到。」
「好吧,那有任何關於里昂的消息嗎?」
「被阻擋了,還是沒辦法讀取。」
「克萊德安排的人什麼時候會進來?」
「最快兩天,最慢三天。」潔娜瑟斯說,「不用太擔心,里昂不會有事的。」
「妳讓我很混亂。」薩蒂說。
「我很抱歉,先前說了那樣的話。按照邏輯,若有什麼事情,索婗雅不會乖乖的待在第六研究站,她有她的手腕。」
她說的沒有錯,可等待的感覺並不好受,薩蒂心想,我必須去找點什麼事情來做,不然我真的會瘋掉,就像他們認為的那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