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?為什麼梅羅會這樣說?從接到消息後,艾妲就被困在疑惑中抽不開思緒。為什麼薩蒂要跟麥基寧合作?這中間到底發生什麼了?既然腦神已經恢復了系統,被限制的系統權限也都重新開放了,為什麼突然要加入計劃?
同時艾妲也發現,加西德變得非常沈默寡言,她很擔心是不是被俘虜的那段時間裡發生了些什麼。
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薩蒂改變主意?為什麼要同意計劃?就在幾天前,SRF撤離了所有戒備人員以及干擾裝置,那些無時無刻出現在角落裡的特勤及監控設備一經撤出,就突顯了守護者號的簡潔與優雅。
艾妲邁著大步朝著薩蒂的研究室移動,她看起來既困惑又生氣。更讓她感到難受的是,加西德得知消息後的反應,那是一種令人心碎的絕望與無助,最後他遞出了辭呈⋯⋯
她總感覺還有什麼是薩蒂沒有說出口的,因為她還不願意去逼迫自己接受現實——自己對這位充滿智慧與領袖魅力的人所知甚少,少得令她感到害怕。艾妲有些失控的拍打著艙門感應器,敲打帶來的疼痛稍微喚醒了她的理智。她徑直繞過擺滿大大小小儀器工具的控制檯,穿過走廊進入到無塵室前門。
「你打算怎麼處理,加西德的辭呈?」透過霧狀強化玻璃門,艾妲找到薩蒂的身影,並對著通訊器說道。
薩蒂停下手上的動作,抬頭看向門外的艾妲問,「妳說加西德什麼?」
無塵室潔白明亮,這裡充滿了微小的儀器與管線,穿鑿於牆面與地面,特殊白色呈半透明的玻璃將其與空氣隔開同時整理、區分得井然有序,整座無塵室看上去就像是太空站的大腦,不時閃爍的藍白光點像流星般劃過細小的纜線。
坐在高椅上的薩蒂沒有聽清楚對方的話,只隱約聽見人名。他透過半透明的玻璃門看著艾妲的身影,卻並未等來對方再次響起的聲音。他退離開機械手臂的操作台,越過一旁調整氣壓的艙門來到艾妲身旁。
「你打算怎麼處理,加西德的辭呈?」艾妲盯著他再次問道。
薩蒂臉上全是困惑又震驚的表情。他伸手調動黑色眼鏡,透明的鏡片上很快呈現出多份表單與資訊,「我沒有收到,發生什麼事了?」
「也許你該找他談談,他最近不怎麼說話。」艾妲刻意說道,「從知道你同意加入計劃後開始。」
「妳是聽誰說的?」薩蒂不記得自己有跟梅羅說過類似的話。
「不管我從哪裡聽來的,你都不應該加入計畫!」艾妲完全不給對方中途辯白的機會,「不管是什麼樣的理由!」
我的老天!梅羅究竟都說了什麼?薩蒂心想。他簡單做了解釋,接著示意艾妲跟隨自己。
倆人來到位於走廊另一端的小艙房,映入眼簾的沙發及小圓桌正好面對著盡頭的巨大落地窗,可以清楚直視星球P-51閃爍明亮的海洋粼光。右側帶著圓弧形的牆面則是一整櫃的酒水與飲料,若將視線越過前方的星球,將會看見遠處飄動、時常變換色澤的霧狀星雲,其範圍甚至比鷹首系來的寬廣。
而這也是這間房間不須安裝燈球的原因。
「還記得魯斯佛瑞嗎?」薩蒂從櫃中拿出兩杯玻璃杯,轉頭問道,「想喝點什麼?」
艾妲環顧一圈這間艙房,牆面不像其他房間設計得那樣具有生命般高貴典雅,向內突出的大型鐵架就像肋骨般撐起這座空間,卻因擺設與光源而少了銳利、顯得柔和與自在。
「記得,但我比較想喝咖啡。」艾妲看著對方打開一瓶威士忌,濃郁的酒香隨著倒酒的動作散發而出。
「冰的?熱的?」薩蒂將酒瓶蓋回並收起玻璃杯,接著一手拿著酒杯一手點著一旁不起眼的按鈕。
「冰的,謝謝。魯斯佛瑞怎麼了?」艾妲走到落地窗前,靠坐在沙發背上。透亮柔和的光芒灑在她深邃美麗的側臉,照出她的憂慮與疲憊。
魯斯佛瑞又被稱做死亡天使,它能迅速進入大腦處理記憶資料與認知的區域,截斷神經連結並使其功能紊亂,此時大腦將進入極易接受外界刺激並做出反應的階段,最後走向死亡。關於這毒物的相關報告,艾妲已經反覆檢視了許多遍。這東西非常危險,無色無味,甚至不會知道自己的行為意識正遭到侵害!她想。
「琴妮.王博士正在研究與改良它,少了里昂會讓進度變得比較緩慢,所以我也必須學著怎麼幫上她的忙。」薩蒂回應著,他將咖啡遞給艾妲,「因為我並不打算加入他們的重返計劃。」
「腦神系統應該能更有效的給予王博士幫助,不是嗎?為何要自己動手?」冰涼的咖啡與香味稍稍帶走了艾妲緊繃的情緒,她疑惑的看著薩蒂。
「潔娜瑟斯還有其他事情要處理。再過不久NASA的補給艦會來勘查,她要處理的事還有⋯⋯」
「她的運算系統不可能無法負荷這些作業。」艾妲聽出了重點在其他地方,「說吧?」
「我正在嘗試複寫索婗雅的記憶碟。」他輕輕笑了笑說。
「那麼這會影響到……」
「並不會,只是降低了她系統所能接受的額外業務量。」薩蒂解釋道,「改良藥品會佔用掉太多的運算空間,這樣的狀態不適合應對NASA的船員。」
不適合應對NASA的船員!這讓艾妲想起那時候,在前往淨水儲存處的路上,與潔娜瑟斯的談話。她不確定自己該不該開這個口,沒有任何證據就根本辦不到任何事。但若薩蒂打算讓腦神接觸船員,是不是就要讓他去檢查一下系統是不是出現任何瑕疵?
一陣短暫的沉默後,艾妲若有所思的開口道,「你知道當我問到她是否殺人時,她是怎麼回答的嗎?」可以從她試探的語氣中聽出點端倪。
只見薩蒂望著遠方,喝酒的動作順暢而自然。
原來他早就知道了?忽然間,一個令人細思極恐的想法,讓艾妲開始衝擊著她對他的認知。不知不覺,她似乎停止了呼吸,只是定神的看著薩蒂。
「她怎麼說?」這時,薩蒂轉而看向艾妲,露在光線之外的湛藍雙眼卻清澈得令人感到罪惡。
「肉體、意識、記憶、精神、靈魂究竟能不能單獨代表生命?損失至什麼程度算是死亡?」艾妲原封不動地引述潔娜瑟斯所說的話。
她知道生物死亡的定義,但卻會去迎合人類的價值觀!薩蒂嚴肅的臉上揚起了一抹笑容,上挑的嘴角使他俐落分明的下頜線多了點親和力。他坦然地向艾妲承認,「我想她那時候就已經破解了我設計的限制系統,她仍然遵循著大部分的管制與約束,但卻能從中分辨有害與無害。」
「你能保證——」
「我辦不到。」薩蒂知道對方想問什麼,直接了當的回應。
艾妲有些驚訝的盯著薩蒂,「即便如此,你仍然相信她嗎?」
「我認為這樣也許會更好。」薩蒂解釋著,「她能夠直接阻止那些威脅到人類存活的發展,包誇我。」
「意思是你有可能會被她殺死,你自己發明的人工智慧。」艾妲說。
「會因為她的決定而死亡,是的。但前提是我想對人類做出什麼恐怖的事情來。」他說。
「例如重返計劃。」她說。
「是的。而我還活著。」薩蒂喝了一口酒與碎冰,「我跟菲碧・麥基寧並不是合作關係,但我需要靠她才能將懷特夫婦帶回來。」
意識到自己誤會對方後,艾妲才準備開口道歉,卻又感覺哪裡不對勁。這跟魯斯佛瑞有什麼關係?她有些試探性的問道,「你打算對麥基寧洗腦?」
「我⋯⋯比較偏向於溝通。」顯然薩蒂沒有料到對方會這樣問,他頓了頓,「如果王博士可以改良成功,那麼麥基寧就能比較理解我在說什麼了。」他看向艾妲,「她始終不懂為什麼我跟她並非同路人。」
這個時候,艾妲才看出對方一切動作背後的真正目的,「我很抱歉,只是⋯⋯」
「原來在妳眼中我有這麼邪惡?」薩蒂帶著些許戲謔的笑容打岔。
艾妲卻因此而笑了出來,她搖了搖頭,「這陣子真的發生了太多,好久沒有⋯⋯這麼放心。」她看著眼前這名樣貌陽剛卻又不失氣質的男人,「謝謝你,很高興你在這。」
「很抱歉,我來遲了。」即便薩蒂臉上始終帶著笑容,但仍能從眼中察覺到那一閃即逝的悲痛。艾妲看出他是為了什麼而道歉,於是走上前給予對方一個擁抱,「不,這不應該由你道歉,我相信麥倫也這麼認為。」
薩蒂釋然的點頭,他拍了拍艾妲的肩膀,「梅羅究竟是怎麼跟你們說的?加西德怎麼了?」
「他說麥基寧稱已獲得重返計劃的必要支持與項目,所以撤出了所有的戒備人員、監控以及系統干擾,同時恢復了守護者的所有權限運作。」
「就這樣?」薩蒂驚訝地問。
「就這樣,」艾妲回想著,「所以加西德才會打算遞辭呈,只是我以為你已經先收到了。」
他想讓我自己去解釋,大概也沒料想到會演變成這樣。薩蒂一口喝完手中的威士忌,直到酒香消散他才開口,「今天晚上他什麼時候有空?」
「晚上七點後,他會在自己的艙房裡。」艾妲快速回想了一下。
「好的。」薩蒂看了一眼手上的機械錶,朝著對方舉空杯笑道,「那麼……剩下的就麻煩妳了?」
「再留下一杯咖啡。」艾妲笑著說。
「好的,女士。」薩蒂笑了幾聲。
隨後倆人一言一語的聊著,而艾妲則更加意識到薩蒂的思緒究竟有多遙遠且瘋狂。積累的知識經驗將他雕塑成一名內斂自制、沉穩自信的實踐家,隨興不羈的性格則成就了他的創造力與無畏。即便事情一件件的發生,他也依舊是那名幽默、充滿魅力的男人。
回到自己的私人秘書辦公室後,艾妲花了不少時間整理從薩蒂那裡獲得的資訊。這一次,壓在她胸口處的沉悶與疑惑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。
位於A區ECS基因工程內部的監控中,薩蒂出現在第三研究室的大門前。一位穿著純白色防護衣的男子開啟艙門,防護衣將那人的身體包得密不透風,只有頸部以上的頭套被摘了下來,懸掛在後背上。那人樣貌乾淨,有著一雙褐色眼睛、鼻梁高挺,看上去雖沒有多少親和力卻真誠有禮。
那名男子帶著薩蒂進入到研究室內部最外圍的觀察艙中,接著很快就離開。薩蒂環顧一眼觀察艙,這裡更像是一間寬大的辦公室。上方漂浮著兩顆白皙明亮的懸浮燈,柔和不刺眼。
右側的崁地式中空型控制檯成了一張擺滿資料的工作桌,密密麻麻的化學式與紀錄資料寫滿在後方的淺色牆面上,左側的牆面也幾乎快要沒有多餘的空白處。前方傾斜的觀察台可以清楚看見下方實驗室中的儀器與研究人員。
一名紮著黑色馬尾的女子站在觀察台前注視著下方某處。女子上身穿著貼身短袖下身則穿著白色防護衣,長長的袖子及頭套被繞在腰上。
「如何?用起來有比較精準嗎?」薩蒂走到對方身旁,低著頭一同看向下方研究室內的人來來去去。
盯著實驗室一角的琴妮・王被旁人的聲音拉回了思緒,她轉頭看向身旁的男子。一身湛藍的太空套裝,右手臂上繡的那枚圓球形勳章散發著淡淡的亮灰色與藍色。在認出薩蒂後,琴妮嚴肅的臉立刻被笑容徹底取代,她指向前方右側角落中的機器,「已經準備好進行生物實驗了,NASA的補給艦還有多久會到?」
「20天又8個小時。」薩蒂回應。他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看著那台機器,毒物的分析數據顯示在機器上方,平靜得沒有波動,這是好事。但願一切都能這麼順利進行。他心裡暗暗想著,接著好奇說道,「我以為我會要到裡面找妳。」
「當意外發生時我會讓你自己進去。」琴妮笑著說。
兩人相視而笑。有那麼一瞬間,薩蒂差點就忘了來這裡的目的,他緩了緩對琴妮問道,「最高攜帶率有多少?還是一樣沒有更高嗎?」
「有提高,但溶解率也相對提高。」琴妮回應。她揮動手掌,一片霧狀螢幕覆蓋於觀察窗上。令人眼花撩亂的數據線與各樣圖表各自分散在不同區域,可隨時放大與縮小以便檢視。「這幾個是比對下來,最具正相關的項目……」
看來我推測的方向並沒有錯。薩蒂快速閱覽這幾份報告,琴妮在旁的解釋很好地引導他整理資訊。
「我換了材料做膜衣。」薩蒂從口袋裡拿出兩瓶裝滿液體的耐高壓試管,一瓶裝著透明無色的液體,另一瓶則呈現淡淡的橘紅色,「妳幫我試試這兩瓶,按照同樣的方法進行比對,希望可以有進展。」他特別搖晃了晃帶有顏色的試管。
「這顏色真是特別。」琴妮將那隻略帶橘紅色的試管舉到眼前,仔細觀察著,「除了脊髓液外我聯想不到其他的東西來形容。」
「別這麼說。」薩蒂滿臉認真的說,「我曾用它裝過酒。」
「真是不可思議。」琴妮直接笑了出來,她像是在看珍稀物品般看著薩蒂。
倆人幾乎耗費了整個下午,反覆核對項目的所有細節。藥品的濃度與解毒劑的搭配有著非常微妙的默契,只是他們還在尋找。若要長時間維持血中濃度,又不因毒素累積而產生的慢性中毒發生,就必須適時的誘發抗體,但又不能清除所有的毒素。
考量到注射對象有高機率無法定時投藥,他們要克服的問題還有很多。
只要這東西能夠在體內維持穩定的濃度,就能保留菲碧.麥基寧在SRF的專業與熟悉程度,同時她還會無條件認同薩蒂在計劃中所做的巨大變動。這樣就能比較安全的將他們帶回來了。無論如何,薩蒂都不相信索婗雅或里昂任何一人會同意SRF的計劃,更不用說是協助。也許這背後有什麼其他原因,但願不要是我猜測的那樣⋯⋯